直到元璟五年,養父藺尚去世。
臨去之前,他喘著粗氣,拉住我的手,向我道歉。
「希望你原諒徽瑤這個孩子,也是我從小對她疏於管教,才讓事情演變到如今這步田地。」
我笑笑,輕聲安慰他:「阿爹,我從沒有怪過她。S了梁文帝,我們已經報仇了。」
「你與陛下……這麼多年,阿爹看得出來,他一直記掛著你。」
一直記掛著我嗎?
我從帝都逃出來的時候,梁宸的確花了很大陣仗找我。
可沒幾個月,他便不再執著於我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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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對璟兒很好,璟兒在他一歲生辰的時候便被立為了太子。
同一年,藺徽瑤做了梁宸的貴妃。
五年來,他也的確一直遵循著我們之前的約定,沒有踏足過姜州半步。
漸漸地,我與帝都的一切逐漸斷了聯系。
除了每隔半年,秋禾便會寄來一幅璟兒的畫像。
這些年,我一直在姜州各處遊歷,並沒有一直待在郡中,來去無蹤,所以這些畫像一直都是直接送到姜州刺史的手中。
姜州現任刺史藺青岑是阿爹的養子。
他的父親也是眾多為了姜國殉國的將士中的一位,當年他的母親拖著病體,牽著骨瘦如柴的他,跪在太守府前求阿爹收留他。
她臨S前留下唯一的一句話,就是希望他不要再如他父親一般從軍。
看著我若有所思的模樣,藺尚輕嘆了一口氣。
「阿爹不強迫你,青岑這個孩子也不錯,他等了你多年,一輩子太長,總該找個人陪你。」
藺青岑大我三歲,我一直將他當作哥哥。
可是就在我與梁宸大婚的前夜,十九歲的他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地闖入了我的房中,對著我的大紅嫁衣哭得涕泗橫流。
也是在那時我才知道,他是對我存了心思的。
人高馬大的男兒噙著淚問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反問他:「要不你替我嫁?」
五年前,我被暗衛連夜送回姜州的時候,他站在郡中的城門口迎我。
掀開車簾看到我憔悴的模樣,他深蹙著眉說的第一句話是:「早知道如此,我便替你嫁了。」
說完他便低下了頭,再次抬頭時,眼底微紅,喑啞著嗓音說道,「不,早知道如此,我一定求阿爹先娶了你。」
當時的我扯著蒼白的唇,有氣無力地回答他:「我不嫁你。」
「看不上我?」
我順勢笑著堵他:「你年紀太大了。」
「弱冠的年歲算大嗎?」
我怔然看著他認真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個傻子。」
「你才是個傻子。」
是啊,我是個傻子。
明知道一切隻是場戲,本該做個隻用拍手叫好的座下客,卻偏偏傻到非要做那含淚帶笑的戲中人。
15
阿爹在立春那日的卯時永遠閉上了雙眼。
彼時正是明暗交替,萬象更新的時節,他終是沒能看到元璟五年的春天。
隻是沒想到,我居然能在阿爹的葬禮上見到璟兒。
他跟年初送來的畫像相比變化了許多,個子也比我想象中高了不少。
清澈的明眸一塵不染,裡面閃著星辰般的光芒,模樣稚秀,一舉一動都與梁宸十分相像。
他被秋禾牽在手裡、跟在藺徽瑤的身側踏進停靈的正廳的時候,我險些有些站立不穩。
芙月及時扶住了我搖晃的身形,提醒我行禮。
「給太子殿下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未及回話,一個幼小的身形便先行撲進了我的懷裡。
「娘親!原來你在這裡!」
五年,這個擁抱晚了五年之久。
我反應了一瞬,便立刻回抱住了他,雙手在他單薄瘦小的背脊上來回摩挲,想要確認此刻的真實。
淚眼婆娑地將手撫上了他的頭,我顫抖著下颌輕聲道歉:「是娘親不好,丟下璟兒一個人這麼久。」
懷中的小人哭得更大聲了,他嗚咽著控訴道:「我以為娘親隻有畫像上才能有。」
聽著他的稚語,我才真切地體會到何謂心如刀絞。
「姐姐,五年不見,你的演技精進了不少。」
藺徽瑤譏笑著,朝秋禾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拉回璟兒。
秋禾忙抹去眼中的淚花,朝我們二人走來。
她走到我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娘娘,奴婢終於能再次見到您了。」
秋禾是我入東宮時梁宸派給我貼身服侍的丫鬟,彼時我在她面前一直是太子妃的身份,她這一聲「娘娘」,將我一下子扯回了過去。
藺徽瑤的眼神瞬間變得有些凌厲,「秋禾,你怎麼回事?這裡除了我以外,還有哪個是娘娘?!」
我松開抱著璟兒的手,而後起身將他的小手牢牢牽住。
再攙起了秋禾。
我這才朝藺徽瑤一字一句地說道:「書信寄去了好幾封,你卻現在才來,若你還顧念著阿爹,便不要再說這些讓他難以瞑目的話。」
「明明是你……」
「好了,不要再吵了。」
藺青岑站在廊下朗聲打斷了我們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藺徽瑤轉過身,看清來人之後,她冷哼了一聲。
「怪不得五年都不去看兒子,隻怕是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吧!」
還未等我徹底反應過來她話中的深意,藺青岑已經先我一步,拉住藺徽瑤的衣袖就帶著她往外走。
「你放開我,拉扯皇帝寵妃是大罪!」
「是嗎?五年前,陛下下過旨意,姜州一切大小事務均由本州自理。如今你既踏進了姜州的地界,就不能用梁法來斬本刺史尊定的法!」
藺徽瑤不甘示弱,「那你說說,你尊的是哪兒的法?!」
「藺家的家法!」
16
「五年前,你突破重重封鎖,暗中聯系梁宸和各處的軍事統領的時候,才十三歲,怎麼如今面對大哥,卻沒了當年的氣魄?」
我命廚房做好了午飯,推門進了藺徽瑤昔日的房間。
一邊命人布膳,一邊解開了她手上的繩子。
面前的女子仿佛還是記憶中沒長大的樣子。
她一邊揉著泛紅的手腕,一邊噘著嘴,似乎並不想回應。
我起身來到了飯桌前,面朝床榻上的人坐了下來,敲了敲桌面,示意她過來吃飯。
我瞧著她那不屑的神情,暗暗添了一句:「大哥今日是因為你的那些話而生氣,並不是真的要把你如何。」
藺徽瑤冷哼了一聲,完全不領我的情。
她利落地起身,環顧四周,拿起了妝屜上的那柄木梳,來回摩挲著,似是在回憶些什麼。
「這梳子,是母親生前最愛用的,她去世之後,這把梳子便留給了我。」
轉過身,她突然問我,「你知道為什麼偏偏是這一把嗎?」
我搖了搖頭以示回答。
「姐姐生前,最喜歡母親用這把梳子給她梳頭。」
藺徽瑤口中的「姐姐」,指的並不是我,而是代替我S在牢中的,真正的藺府長女,藺徽寧。
瞧著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她笑得愈發諷刺。
「你欠了我們藺家太多,這輩子都別想還清。
「即使我搶了你的男人,可說到底,也是你自己造的因。」
我低眉斂唇,暗暗感慨如今的藺徽瑤真的是長大了。
她字字句句,如針如刺,卻入木三分,令人反駁不得半句。
「從小,我在你們眼裡,就是個什麼都不用知道的存在。
「我不配有愛,更不該有恨。
「可我也是個人啊。」
她絕望地閉上雙眼,眼中的淚撲簌而下。
陽光透過窗棂落在她的面龐之上,晶瑩如水。
「我爹心懷家國大義,所以他善待於你,施恩於大哥。
「你以為,當初憑你自己一個人,就能讓陛下留下阿爹的性命,允許他順利回到姜州嗎?
「那是我在起居殿外跪了三個時辰求來的!
「他在世時,我奈何不了他。現在他S了,如今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血緣親情能成為我的牽絆。」
她說著說著,卻突然低聲笑了起來,而後輕嘆了一口氣,凝著我憤憤而道,「這座藺府,如今怕也是要改姓姜了吧。」
我搖了搖頭,「你把我想得太陰暗了。」
她似乎並不想聽我說話,瞬間別過頭去,出言打斷,「你不用朝我解釋什麼,今日我來送我爹最後一程,日後再見,你我之間,隻剩家仇,再無姐妹之情。」
她冷冷扔下了這麼一句話,便沒有絲毫猶豫地踏出了房間。
17
我總想著,五年時間,足夠讓藺徽瑤心中的怨結紓解,可沒想到,再次相見,她卻是愈加恨我入骨。
我跟在她身後出了房門,沒走幾步,就瞧見璟兒迎面朝我奔來。
細細端詳著這個撲進我懷中的小人。
他身量尚小,舉手投足間卻泛著十足的貴氣,生著一對燦若銀辰的明眸,粉唇英珠,雙頰若露。
我對他的最初記憶還停留在五年前天牢裡那間陰暗潮湿的牢房裡,他在我懷裡安睡的模樣。
我不是沒有想過與璟兒一起好好地過。
當年S了文帝之後,我認認真真地思索過與梁宸的未來。
我竊竊想著,即使他無法原諒我,可六年的溫存,或許能促使他忍辱負重做我的驸馬,看著我們的孩子降生,成為新帝。
如若他不願,也沒有藺徽瑤的暗中周旋,以當時的狀況,我也能將他長久地幽禁,甚至拼個魚S網破。
若我S了,一屍兩命,於我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若他S了,我便守著孩子無牽無掛地過完一生。
可我敗了,而且他留了我一命。
我成了身份尷尬的階下囚,活不能好好地活,S也不能順順利利地S。
這樣的處境之下,我斷不能讓璟兒跟著我流浪在外,身涉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