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摩挲著手中的脈案,我繼續開口,「衛伯,多謝你,快去廂房休息吧。」
面前的人一動未動,似是還有話要說。
我皺了皺眉,「怎麼了?」
衛都統抬眸,他環顧四周,回身關上了房門,而後湊近我猶豫著道:「主子,這些日子卑職在東宮並非全無收獲,隻是這件事說來可能並無真憑實據,或許是卑職捕風捉影、疑心太重也未可知。」
「你說。」
「少主年滿五歲,身為太子,平日裡課業不少,有不少人侍奉,所以卑職平日隻需站在遠處留意著即可。可正因如此,才讓卑職發現了些奇怪的事情。少主的身邊每晚侍奉的人除了秋禾姑娘,便是另一位從皇宮撥來的乳母嬤嬤常氏,那嬤嬤面上看著沒什麼,可每隔三日,便會出東宮,說是要去取藥。」
「許是自己得了病?」
「主子說得沒錯,自從不用再哺育少主,她便得了痼疾,平日是一定要吃藥的,可怪就怪在她喝的藥上,我曾暗中跟蹤過這個常嬤嬤,她常去的藥材鋪就一個,每次都不多說話,隻報個名姓郎中便會將早已準備好的藥交給她。而且藥是一式兩份分開包裹,她回了東宮也總會將這兩份藥分開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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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她的藥有問題?」
衛都統點了點頭,「那藥材鋪卑職後來去了一趟,郎中倒是對常嬤嬤的病症對答如流,心口疼,失眠驚悸,夜間盜汗不止。給她開的藥方我也看過,都是些安神滋補的良藥。仿佛並無不妥。」
「如此說來,並無問題。」
衛都統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搖了搖頭,「正因我去藥材鋪走了一遭,才愈發覺得事情不簡單。」
「為何?」
「我一武將,貿然登門拜訪,去問詢一個毫不相關的婦人的病症,他絲毫不慌,反而還頗為主動地將病患底細告知,此為疑點一。疑點二,據我觀察那藥材鋪生意並不好,一個鄉野郎中,一無依憑,二無餘財,可家中一雙兒女的穿著打扮卻似富家公子、小姐,著實是不同尋常。」
我聽他一字一句講完,呼吸一滯,幫他說出了結論。
「你是在懷疑常嬤嬤和藥材鋪勾結圖謀什麼,而且他們背後,有人指使。」
「嗯,」他的眸光一沉,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卑職順著藥材鋪這條線繼續查了下去,查出了另一個人。」
「誰?」
「陛下摯友,太師齊崢。」
我怔愣在原地,當初在東宮,齊崢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足以讓我的耳朵起繭。
當時我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愛妻,而齊崢是陪伴他十年,與他一同出生入S甚至還救過他一命的摯友。
那時候我總在想,若是隻能從梁宸在乎的人中選出一個陪他一起浪跡天涯。
除了他的父皇母後,隻在我和齊崢之間選擇,我都沒有信心他會拋下齊崢而毫不猶豫地選擇我。
我皺著眉,一不小心便沉浸在回憶中。
衛都統的聲音接著響起:「藥材鋪郎中的兒子,半年前定了親,而他的未婚妻,是齊崢乳母高氏之女。婚期就在下月初。」
27
一個普通的藥材鋪郎中的兒子,居然能娶到太師乳母之女。
若不是祖墳冒了青煙,便隻能是有人有意為之。
「衛伯,你回到帝都之後,一定要順著這條線接著細查。」
衛都統拱手領命。
齊崢到底在打什麼算盤我目前不知。
但璟兒的乳母定然同他有關系,若璟兒的病是他人謀害,這個乳母的行跡也的確可疑。
一個乳母自然做不到如此運籌帷幄,她一定也是受人牽制。
甚至,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在背後操縱她的人就是齊崢?
我心下一顫,趕忙囑咐他:「那個乳母,一定不能再待在璟兒身邊了。」
「主子是想要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嗎?」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讓她S了,因為她身上一定有新的線索。」
「是,」衛都統頓了頓,猶豫著又問了一句,「此事要不要告知陛下?」
告訴梁宸,他會信嗎?若是放在以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但現在……
我暗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先別告訴他,免得打草驚蛇。」
衛都統第二日便領命返回了帝都。
我寢食難安,焦急地等到了月底,等來的卻是衛都統被捕的消息。
而理由,是謀害儲君。
我瞞著藺青岑漏夜從姜州出發,帶著芙月和一隊人馬策馬朝帝都而去。
我們一行人在第二日的破曉時分喬裝進城,一路上倒也沒受到什麼阻攔,刻在我心底的疑影卻越來越深。
到了帝都我先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而後命手下的人去天牢和東宮附近探聽虛實。
很快便有消息回報,說是衛都統秘密暗中準備的毒藥出現在了乳母和太子殿下的飲食中,乳母為太子試膳的時候先行毒發身亡,太子幸免於難。
我一邊沉聲聽著,一邊緊攥起了拳頭。
衛都統絕對不可能這麼做,定是有人栽贓嫁禍。
芙月少有地紅了眼眶,接著寒聲道了一句:「小姐,刑部已經議定,張榜公布衛都統將於明日午時在天牢前的行刑臺當眾斬首。」
我倏忽坐起,一時間有些難以相信。
「居然這麼快?」
「因為事涉太子殿下,太師齊崢親自審理此案,據說一日之間認罪書就已經寫下,蓋棺結案。」
又是齊崢……
我掐了掐眉心,做了個決定。
「明日,我要去天牢。」
「小姐,萬萬不可!」
「衛都統不能就這麼S了,他是被冤的。他之所以會被人盯上落入圈套,隻能是因為我。若我不出現,致使衛都統命喪於此,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既然是個圈套,小姐貿然現身豈不正中下懷?!」
我抿了抿唇,緩緩道:「阿芙,我再同你打個賭吧,賭這次梁宸依然不會任由別人將我害S。」
芙月眼神一暗,帶著哭腔反問我:「若是小姐賭輸了呢?」
與她的話音一同落下的,是風吹開窗棂碰撞到牆壁上的聲音。
我走到窗邊,細細將長街上鱗次栉比的泛著煙火氣的鋪肆看進眼裡。
「那我S前,會求他留我個全屍,你隻需要告訴大哥,讓他將我的屍首帶回姜州,埋到阿爹身邊。」
28
芙月勸了我一夜,是以第二日一早,我趁她出門打水之際,在她喝的早茶裡下了足量的蒙汗藥。
臨近正午時分,在確認她已經睡熟後,我換上了準備好的男裝。
輕輕闔上房門,出了客棧,跨步上馬,四周等候多時的暗衛也開始行動。
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留在了原地。
天牢內外,重兵把守,與其拉上他們增加風險,還不如我單槍匹馬來得更方便,也不引人注目。
更何況若有萬一,雙方力量懸殊,我不想徒增無謂的傷亡。
臨近開遠門,我先行下馬,徒步踏進,沒走幾步,便見天牢前的行刑臺裡裡外外圍了許多百姓。
我站在最外圈,隔著嘈雜的人聲,依然能清晰地聽到行刑官的問話。
「罪臣衛氏,我再最後問你一遍,你背後可有人指使?」
「無人指使,都是我一人所為。」
「好志氣,S到臨頭都不松口。不過太師說了,若你能供出背後主使,便可饒你一命。」
「不必廢話了,行刑吧!」
「慢著!」
自熙熙攘攘圍觀的人群外,我高喝一聲,走入人群自動讓出的路。
跪在行刑臺上的人抬起頭看清他的面容之後突然變得無比激動,大喝一聲:「所有的事都是我一手做下!快行刑!」
我苦笑著走上前,反問他:「衛都統何時學會了說謊?」
「我不認識你,擾亂行刑是大罪!」
我看著他身上遍布的傷痕已經浸透了灰白色的囚服,一道一道觸目又驚心。
我將指甲嵌進手心,而後朝行刑官喊道:「叫太師來,告訴他他等的人到了!」
那行刑官冷哼一聲,一聲令下,四周的禁衛便簇擁上來將我押跪在了地上。
四周百姓的驚叫聲迭起。
我的雙臂被人用刀箍著,冰冷而鋒利的鐵器立刻寸進了我的血肉,又疼又麻,也令我的心神恍惚了一瞬。
在這場突如其來卻又意料之中的騷亂聲之中,混進了一陣大門開合的沉鳴。
厚重的朱門被緩緩拉開,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便見有幾人正從行刑臺後的大理寺門內步出,明黃色的華蓋尤為顯眼。
我心旌一滯,忙偏過頭試圖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到自己被劃傷的胳膊上。
耳畔最先響起的是齊崢的聲音:「藺氏,五年不見,真沒想到再次見面居然是在刑場。」
我冷笑著看向說話的人,視線一瞥間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旁邊的梁宸。
他也在盯著我,隻是眼神不帶絲毫感情,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按捺著亂晃的心神,拔高聲調掩飾自己的局促:「齊崢,你費盡心思設下這個局,到底意欲何為?」
「我意欲何為?太子殿下險些命喪你的屬下之手,我為陛下秉公執法,我能意欲何為?倒是你,罪大惡極之人還不知收斂,如今居然還指使人對太子殿下下手!」
我腦中一陣轟鳴,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反問道:「我是太子的生母,怎麼可能會害他?!」
「五年前,你S了先帝,本當處以極刑!卻用太子殿下的命要挾陛下獲得了姜州自治權,更是以此在帝都的天羅地網下鑽了空子,多活了五年。五年來,你從未曾看過太子殿下一眼,怎麼?如今倒突然良心發現,演起了舐犢情深的戲碼?」
齊崢一臉鄙夷地看著我,我怔怔偏過頭,看向梁宸。
他負手站在我的面前,一臉漠然。
29
一陣風吹過,我又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此時此地,此人此景,一如五年前。
隻是當初是他被霜刀冷箭架著跪在我的腳下。
如今我們二人的身份互換,血腥味的來源也從他變成了我自己。
我下意識地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替自己辯解。
雖然並不想承認自己此刻的軟弱,眼中的水汽偏偏很不爭氣地湧了下來。
我咬著唇,隻問了一句:「梁宸,你信他,不信我,是嗎?」
居高臨下的人輕嗤一聲,帶著經年的積怨和蒼涼對我說:
「信你?朕有沒有聽錯?溫樂公主貴人多忘事,不如朕幫你回憶一下。
「六年前朕信你,不顧先皇和朝臣的反對,將你娶進了東宮,卻不想早已經走在了你的算計之中。
「五年前朕信你,信你會好好在帝都等朕凱旋,可朕等來的是什麼?朕在前線S敵,朕的發妻在後方S了朕的父皇,布下天羅地網等朕送S。
「如今,你倒反過來怪朕不信任你。姜妍初,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朕?!」
他停頓了一瞬,再度出言將扎進我心裡的刀往裡攪了攪,「曾經你也得到過朕全心全意的信任,可現在晚了,是你親手把這份信任摧毀得一幹二淨。」
時值春夏之交,壽安宮裡的海棠花開得正好。
宮人來通報失蹤多年的藺氏突然現身帝都並被皇帝下旨囚於天牢一事時,太後正在如織如瀑的海棠樹下撿拾落花。
「哀家知道了,退下吧。」
一旁貼身侍候的常嬤嬤湊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花籃,輕聲道:「看來這次陛下是真的已經放下了。」
太後冷哼一聲。
「放下?哀家太了解自己的這個兒子了,這隻是他的緩兵之計,五年前他就是如此,若是真的放下,現成的行刑臺就擺在面前他何必要大費周章把人抓進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