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霖眼見四下無人,沉了一口氣湊上前去,跪地將懷中的錦匣拿了出來。
「主子,東西取來了。」
梁宸耳尖微動,眼神終於回了些光,偏過頭作勢就要伸手去拿,承霖的手卻猛地回縮,一時間,二人的手皆浮於半空,保持著觸不可及的距離。
「主子,真的不再想想了嗎?化微仙人已經故去,世上再無第二顆駐魂丹。」
梁宸面色冷凜,吐出的字句無風無雨:「承霖,你敢做朕的主?」
承霖眉頭一皺,話裡帶上了顫音:「承霖不敢,但承霖今日所為無異於動搖國本,已然是S罪。」
「不用急著攬罪,她活了,你的S罪就可免,她若是S了,朕也不會獨活,你橫豎也是要陪葬。」
承霖心內沉嘆一聲,垂首閉眼將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
Advertisement
34
飲下太後準備的那杯鸩酒,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碧空如洗,春水微蕩,杏花疏影。
在那個細柳扶風的春日裡,梁帝攜太子西巡,我遇到了梁宸。
不同於記憶中的主動勾引,這一次,是他先牽起了我的手。
十一歲的他比我高出了半個頭,一雙手雖然纖幼卻意外地溫厚。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帶離了宴席,拉著我跑啊跑,繞過長堤,穿過杏林。
我隨在他身後,上氣不接下氣,「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沒回頭,語氣卻堅定:「我帶你逃走。」
「為何要逃?」
「逃離壓垮你的前塵舊恨,逃離你恨之入骨的這片土地。」
我心內大驚,趕忙扯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頭,笑得如沐春風。
我有些難以置信地翕動雙唇,「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所以來救你。」
「你如何救我?」
「我不做太子了,也不再是梁帝的兒子,從今以後,我隻是姜妍初的梁溫辭。」
我垂下頭,晦昧開口:「可姜妍初是姜國的溫樂公主。」
「那你就做藺徽寧,連帶她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我咬住下唇,企圖按捺住心底那份蠢蠢欲動的遊移:「不用報仇了嗎?」
他抱住了我,溫聲道:「冤冤相報何時了?」
粉淚撲簌,我潰不成軍:「真的可以嗎?」
「可以,從今以後,隻有你我,我會好好護著你。」
「好,我信你。」
卸下周身戒備,我回抱住他,像是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溫辭,我真的好累,你帶我走吧。」
「好。」
——美夢如斯,不願復醒。
35
再度睜開眼,天牢裡晦暗汙濁的場景已然消失,日輝灼灼,滿目光明。
我下意識地感受了一下呼吸,和閉眼前還存在在喉管裡那要人性命、令人窒息的液體。
呼吸還在,苦澀無存,藥香浮動。
偏過頭,正對上藺青岑一雙綴著殷紅的深眸。
「我這是……」
他笑得苦澀,卻又有些如釋重負:「阿初,你還活著。」
他低下頭,自言自語般地解釋給我聽,「是梁宸救了你。」
我倏忽坐起,心跳如擂:「然後呢?」
「然後讓我帶你回家。」
「我是問他,他怎麼救活我的,我活了,梁宸該如何?璟兒該如何?姜州該如何?」
面對我劈頭蓋臉的問詢,他動了動唇,最後卻隻拉過我的手,輕嘆了一口氣。
我費力甩開他的桎梏,冷聲笑問:「說話啊……為什麼要救我?除了我S,你們還能找出什麼別的瞞天過海的方法?」
他顫抖著下颌,將我扯進懷裡。
萬籟寂靜,獨留藺青岑艱澀而柔情的嗓音。
「阿初,咱們成親吧,我帶你離開梁國,離開中原,天下之大,總有你我容身之地。」
我絕望地閉上眼。
「所以,你們想出來的法子,隻是逃避?」
藺青岑聞言將我抱得更緊,「無論如何,該S的都不是你。」
「我有預感,齊崢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這麼做的後果……」
「我帶你離開帝都之前,梁宸答應過我,他會將這些處理好,我們……」
他的話被門外急切的腳步聲打斷,未及開門,便聽得有人高聲通稟:「大人,不好了!太師和其父忠武侯發動兵變,直奔姜州而來!」
我趕忙從藺青岑懷中掙脫,對面的人面色也陰沉到了極點。
來人推門而入,藺青岑起身走上前去垂問:「陛下可知道此事?」
跪地的人面露難色,緊擰眉頭急道:「他們起兵的理由是……『清君側,除僭帝』。」
我呼吸一滯。
「他們想要S陛下?這是謀逆!」
「大人將大小姐帶離上京一事被他們察覺並廣告天下,忠武侯是兩朝元老又手握重兵,如今陛下這一番作為自然無法安撫民心和朝臣,是以……是以他們如今可以說是萬眾歸心,可堪一呼百應!」
心一點一點下沉,懸梁和花窗落在眼中打著旋兒波動。
我穩了穩心神,聽藺青岑沉著安排。
調兵遣將,嚴陣以待。
不幾時,來人領命而去,我沉聲問他:「我昏迷了多久?」
藺青岑回頭,卻僵在原地。
「自你服毒當日算起,已經過了五日。」
「所以,這五日的時間裡,沒有其他任何的風吹草動?」
「你服毒當夜,梁宸便命我將你秘密帶出上京,之後城內消息便被梁宸封鎖,具體發生了何事,我並不知情。」
我掐著眉心。
「去查,齊崢是梁宸多年摯友,這麼做一定有理由,璟兒的病也同他脫不了幹系,而且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梁宸身邊絕對有內應。」
「嗯,那……」
我撐著身子下床。
「齊崢如此大費周章,到底是要我的命還是要皇權我目前不得而知,但毫無疑問,他是衝我來的,既然如此,若我不出現,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藺青岑下意識地搖頭,「所以你要出去見他?不行,你這無異於自尋S路,我絕對不會容許你這麼做。」
「藺青岑,」我生平第一次連名帶姓喚他,「你還記得你和你母親是因為什麼才來到藺家的嗎?」
我落下眼簾,輕聲替他回答,「國破家亡,生靈塗炭。」
再度抬頭,我堅定道,「這樣的噩夢,姜州百姓經歷一次就已經夠了。」
「可眼下大軍壓境,不得不戰。」
「所以這次讓我率兵迎敵,那半塊在世人眼中消失許久的虎符,也該派上用場了。」
藺青岑鎖住我走向內室的動作,一瞬點破:「你要把姜州的兵權交還給梁宸。」
並未停下開櫃的動作,我利落回他:「是,這五年他治國理政如何,你我都看在眼裡,他是梁文帝的兒子,可也的確與那狗賊不同,他是個明君。」
身後的人出乎意料地沒有再制止,隻是追問了一句:「好,那你有沒有想過,這之後自己該怎麼辦?」
我探到箱屜最底部,摩挲著拿出了當年我與梁宸的賜婚聖旨。
展開明黃色的卷軸,我略略掃過上面的文字,而後拔開卷軸頂部的白玉塞子,倒出裡面封存著的東西。
將兵符捏在手心,我轉身定定道:「從我決定要復仇的那一刻起,生S早都已經不由己,這五年,是我從梁宸那裡偷來的。」
藺青岑笑得慘然。
「那麼我呢?你想過我沒有?」
我勾了勾唇,有些釋然。
「岑哥,你有回頭的餘地。如果可以,我唯一的願望是,除了我大家都能好好活著。」
36
六月的天氣,火傘高張,赫赫如浪。
根據前卒來報,此次齊崢親率十三萬精兵而來。
姜州所有地方軍加起來,共有十五萬。
精兵悍將來勢洶洶,為了避開姜州的百姓,唯有率兵離城,主動迎敵。
出城未過二十裡,遠處便已傳來鐵蹄轟鳴。
烈烈旌旗在疾風的推動下咆哮不停,遠遠地,便看見打頭陣的人是齊崢。
我示意身後千軍萬馬就此停下,隻身策馬靠近。
「齊崢,我人就在這裡,若是想要我這條命,拿去便是,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齊崢朝後擺手,端然立於馬上,輕嗤一聲道:「怎奈你這亡國公主的命如此硬,三番兩次S裡逃生,陛下當真是深情。」
「陛下對你亦深情,你呢?你為何要害他?為何要害璟兒?」
齊崢突然放聲大笑,面色卻愈發猙獰。
「你沒資格怪我,陛下如何,太子如何,要怪,都隻能怪你自己。」
他勒馬立在我幾步之遙的地方,手中長劍直至我的脖頸。
「若不是你五年前突然發動兵變,梁宸怎麼會提前回京?
「若不是他提前回京,南疆戰事怎麼會在最關鍵時刻功虧一簣,導致我父親中了埋伏,失了一條腿?
「因果報應,最後讓你落到我手裡。」
我攥緊韁繩,咬牙道:「我跟你走,要S要剐悉聽尊便,你撤兵。」
「S你?再多來幾寸你就能S在我的劍下,不過既然沒有借太後娘娘之手弄S你,我自然不會讓你走得輕易。
「撤兵就不要想了,姜州乃我大梁西境要腹,梁宸任由你把持姜州為所欲為多年,如今這場鬧劇也該收場了。」
「你做這些,梁宸可知?」
齊崢鬼魅一笑,驕傲出言:「自然知道,他攔不住我,更堵不住悠悠眾口。」
我試圖回旋:「你如今如此,無非就是想要姜州的那半塊兵符。」
「兵符我要,你的命我也要。」
我悄聲推開頸側的長劍,跨步下馬,走到齊崢的馬前,伸出雙手,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態。
「想要這些,用不著大動幹戈,將我帶回去便都可以得到了。」
見他不回,似是在揣摩我這些話的真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