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從京城來的呀,哎呀呀難怪長得這麼好看呀。」
村裡的大娘看看我,又看看小姐,然後熱情地拉起小姐的手:「來來來,到大娘家來換身幹淨衣裳,再吃口熱得暖和肚子,晚一點就帶你們去報官。」
「謝謝大娘。」我露出人畜無害的乖乖笑容。
但大娘黃黃的大鮑牙讓我想起我的二叔二嬸,滿臉笑容,口露黃牙,嘴裡說著為我好,實際就是想賣了我換錢。
大娘給我們端來熱粥,還讓我們到屋裡休息,然後就去村裡找人來帶我們去報官。
我聽見大門落鎖的聲音。
我和小姐對視了一眼,默契地達成了共識。
我們將晾在院子裡的兩套男子衣裳換下,將身上穿的留下抵給大娘。走到門口,我想了想,我們的衣服應該更值錢,便又將灶裡的幾個饅頭和火折子揣走了。
我拉著小姐從狗洞爬出,剛繞到屋後,就聽到大娘帶了幾個人過來,嘴裡說著:「那京城來的小姐長得是細皮嫩肉的,身上穿的衣裳跟天絲織就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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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嚇得一哆嗦,我來不及多想,抓緊小姐的手,就一字「跑」。
這世道壞人太多,以前就聽娘說過還有吃小孩的。
「可是我聽爹爹說,這幾年各地收成都不錯,百姓日子也沒有那麼苦了。易子而食的情況已經不常有了。」
小姐的見識就是比我多,但我差點被村裡的潑皮搶走,被二叔二嬸賣掉也是不爭的事實。
我們不敢再隨便求救,決定自己去官府報官。
7
出了村子後,我們不敢再靠近大路,隻能沿著河流往上走。
兩天後,細皮嫩肉的京城大小姐變成了滿臉汙泥,頭發凌亂的小子。我和小姐成了父母雙亡,進城來尋親的兄弟倆。
路上遇到進山砍柴的爺爺,他告訴我們最近的縣城是寧遠縣,沿著河再走兩天就能到。
那幾個饅頭成了我們這兩天主要的幹糧,所幸一路河流不斷,我們並不缺水喝。
還有隨處可摘的野果,河裡的魚蝦,這樣竟然也勉強能果腹。
最讓我佩服的是小姐,除了剛上岸那會兒哭過,之後再沒掉過一滴眼淚。
餓了,樹上摘下的水果在身上蹭兩下就直接啃起來;渴了,蹲在河邊彎下腰,雙手捧起河水就喝;累了,隨意尋一處路邊,背靠大樹就能睡。
隻是,夜裡睡著的時候,小姐總會不由自主地驚醒,然後就很難再入睡。
睡不著了她就跟我說她小時候爬牆出去玩,被夫人打手心;將公子的零食拿去喂她的小狗雪兒,公子將雪兒搶過去當馬騎;還講去年從書院溜出去玩,二皇子替她背鍋......
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沉,直至把頭深深地埋進臂彎。
「蚱蜢蚱蜢。」
我隨手拔下幾根草編了一隻草編的蚱蜢遞過去,小姐抬起頭,紅著雙眼接過來。
「蚱蜢是這樣叫?蚱蜢蚱蜢?」小姐的聲音嘶啞。
「呃,奴婢沒聽過蚱蜢叫。」
「傻四喜,謝謝你!」小姐把我拼命撓頭發的手拿下來握住。
沿著小河又走了一天,周圍的景致悄然變化。
原本稀疏散落的樹木逐漸被一片片錯落有致的房屋所取代;田地裡,有村民在忙碌;房屋上空,有嫋嫋升起的炊煙。
鄉間小路上,一個孩童牽著他的小黃狗在奔跑,同時不忘回頭調侃站在地頭的一位老者:「村長爺爺,你的胡子上咋還粘著米糊呢?」
「你個狗嫌的二蛋,還不去地裡幫你娘幹活。」村長爺爺撿起一個土塊朝那二蛋丟去。
不知道村長爺爺是怎麼相信兩個蓬頭垢面的髒小孩是來自京城伯爵府,反正他是相信了,還用馬車親自把我們送到了縣衙。
這時距離遇到水鬼已經是第五天。
都五天了,不知夫人她們怎麼樣了?
我們會不會耽誤了太長時間?
越想越急。
前面幾天都沒哭的小姐和我兩個人,這時坐在馬車上再也控制不住,從抽泣到抱頭痛哭。
面對兩個越哭越崩潰的女娃娃,村長爺爺急得束手無策。
「縣衙到了縣衙到了,別哭了小祖宗。」
進了縣衙,我們呆住了。
正和縣太爺說話的那個不正是我們夫人嗎?
公子、柳媽、繡心姐姐、曲香姐姐、細珠姐姐,還有伯爵府裡其他下人,甚至雲裳姐姐都在,獨缺小姐和我!
是呀,獨缺了小姐和我!
江邊村莊裡那個大娘和村裡人在尋找我們時救下了暈倒在沙灘上的雲裳姐姐,然後帶著雲裳姐姐到縣衙來報了案。
第三日,夫人她們就全部安全回來了,那伙正在等著百萬贖金的水鬼被一窩端。
8
我以為夫人會趕我走,畢竟如果不是我害怕那個大娘,小姐就不用吃那些苦,也許夫人她們還能更早被救出來。
然而夫人非但沒有責備我,還表揚了我,讓我以後好好照顧小姐。
夫人說我用木板帶著小姐跳江,這是膽大心細。
雖然村裡大娘並不是壞人,但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不輕易相信別人也是對的,這是有警惕心。
和小姐扮成男裝,身無分文的情況下帶著小姐在野外生存了五天五夜,這需要生存的智慧。
總之一句話,我這次做得不錯!
回京城後再行獎勵。
小山村出來的四喜這次真的來到了京城。
京城可真大啊,我全然忘了規矩,看著車外的熱鬧景象,兩隻眼睛都不夠看。
進了威毅伯爵府我更是驚訝得合不攏嘴,曾經以為文家已是氣派非凡,如今方知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剛到的那幾天我可是鬧了不少笑話,還好小姐並不責怪我不懂規矩,也不嫌棄我沒見過世面,反而時常被我逗得開懷大笑。更
柳媽問我想不想一直待在小姐的身邊?多
當然,這還用說嗎?免
我點頭如搗蒜。費
柳媽說要留下那就得好好學規矩還得學技能,小姐身邊的丫頭個個身懷絕技。內
原來雲裳姐姐是制衣的巧匠。容
繡心姐姐的編發與刺繡在整個京城貴女圈中也是拿得出手的。請
曲香姐姐的美食與果酒,讓人口齒留香,念念不忘。到
而細珠姐姐的算賬之能,連府中的老管家都自愧不如。公
而且這幾個姐姐個個細致有耐心,行事大方得體。種
我聽得咋舌。號
怪不得會有那樣一句話叫:「寧娶大家奴,不娶小家秀」。胡
柳媽摸著我的頭語重心長地說:「小姐身邊可不養闲人,什麼都不會有可能被送出府去的,那時候柳媽可不會再來撈你了。」巴
我嚇得瞪大眼睛,縮著腦袋不敢說話,還是趕緊找活幹吧。
這個時候我也不敢告訴柳媽,小姐說我和她有了生S相託的交情,以後我便是她義結金蘭的妹妹,在京城,隻要報她的名字,便沒人敢欺負我。士
在京城貴女圈中,小姐成了女俠般的存在。
「我抱著塊木板就往江裡跳,怕?有什麼好怕?我不跳江如何救母於危難?」
「那小溪流裡的魚,見了我也不躲,大概是被本小姐的花容月貌所迷倒,我一抓一條。沉魚落雁應該就是這麼來的吧,古人誠不欺我也!」
「野外過夜你們都沒體驗過吧?你們閉上眼睛想象一下那畫面,月光如水,溪流潺潺,蟋蟀、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還有山風吹過帶來的涼意......」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於我也能做到熨衣無痕,刺繡精美堪比繡坊高手,更在識字與管理賬目上展現出非凡才能。
五年時光匆匆而過,我終是以一等丫鬟的身份,穩穩地站在了京城威毅伯爵府嫡出大小姐的身邊。
9
京城近日春意盎然,卻更添了幾分躁動。
名門閨秀們的心,隨著那二皇子的歸來而蠢蠢欲動。
五年前,二皇子的生母淑妃娘娘仙逝,緊接著,西夏邊境狼煙四起,二皇子追隨其外祖護國將軍,踏上了保家衛國的徵途。
如今五年過去,十九歲的二皇子攜一身戰功歸來。
聽說夫人與那過世的淑妃娘娘乃是情同姐妹的閨中密友,早年間常進宮探望,小姐與那二皇子也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那夜,月光如水,我服侍完小姐就寢後,獨自坐在院中那架古老的秋千上納涼。
「布咕,布咕。」
我愣了一下,立馬跳下秋千,輕輕往牆邊走過去。
當年娘生病時,八歲的我已能熟練地捕捉布咕鳥,而來伯爵府多年,還是第一次聽見如此清脆悅耳的布咕鳥叫聲。
然而,一番搜尋後,我並未尋得那布咕鳥的蹤跡,隻在小池塘邊意外發現了兩隻帶著稚氣小尾巴的青蛙,它們似乎也在享受這寧靜的夜晚。
翌日,陽光正好,整個伯爵府洋溢著溫暖的氣息。
前一日才被封為瑞親王的二皇子此刻正在前廳與小姐敘舊。
兩人多年未見,言談間滿是往昔的回憶與重逢的喜悅。
我借送茶之機,悄悄打量了這位從沙場歸來的親王。
與京城中那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不同,瑞親王身姿挺拔,高大魁梧,古銅色的肌膚透露出歷經風霜的堅韌與力量,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看著瑞親王與小姐並肩而坐,談笑風生的模樣,二人無論是從外貌還是氣質上,都顯得如此般配,仿佛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四喜,你一直在笑什麼?」小姐滿臉嬌嗔地看著我。
「奴婢這是替小姐高興呢,看到小姐與瑞親王重逢,奴婢心裡頭也跟著樂呵。」
我邊說邊將茶盞端放於二人面前。
「這個丫頭就是帶著你跳江的那個四喜嗎?」
我大窘,那段經歷已經多年沒有人提起了。
「你附耳過來,跟你說個事。」瑞親王衝小姐招招手。
小姐身子靠前,緊接著笑得前俯後仰,用手指隔空點著瑞親王:「四喜怎麼就沒真的把你抓了吃掉?你嚇到四喜了,得買點好吃的當賠罪。」
「那就買一份醉香樓的四喜丸子。」瑞親王眼裡滿是寵溺地看著小姐。
拿我來逗小姐開心?
好吧,他是主我是奴,隻要小姐開心了,就由他說吧。
我福了福身,用一等丫頭的微笑得體地退出前廳,在門外候著。
一起在門外候著的還有瑞親王的親信隨從。
我偷偷看了一眼這個隨從,個子倒是挺高的,就是精瘦精瘦的,確切地說是黑瘦黑瘦的。
但其實仔細看來,他眼神中透著一股子堅韌不拔的勁兒,還挺好看的。
「田妞。」
我嚇一跳,我原名是田妞,這,是在叫我嗎?
我四處張望,那隨從上揚的嘴角正努力憋著笑,那雙黝黑烏亮的眼睛似曾相識,但......
「你當年幫我搶回饅頭,在此謝過。」
一個畫面閃過,我脫口而出:「你是李秀才的兒子李文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