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往院外走,想看清他家在哪個方向。
誰知剛踏出家門,江巖又出現門口的大樹下。
這次我看清了,他比我略矮些,眼睛透亮分明,像一隻倔強小獸,身體雖小,手臂上的肌肉卻不少,仔細一看,小腿上還有些新添的傷痕。
春風吹過,他臉上染上晚霞,小心翼翼問我:「姐姐是來找我的嗎?」
「村裡其他人都說,大先生家來個漂亮姐姐,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我向他招手,將他叫到身邊:「你想來讀書嗎?」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隻說你想不想,不想別的。」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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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想學功夫,將來上戰場S敵,當大將軍!」
我說:「隻想學功夫,不讀書?」
「隻學功夫不讀書,隻能當個厲害些的莽夫,要當大將軍啊,還得讀書厲害。不然人家動腦子的在後面出謀劃策,你就滿腦門子往前衝。」
江巖眼睛一亮:「那我也要讀書。」
說完,他又耷拉下腦袋:「可我要照顧娘,不能待在學堂。」
「你在學堂讀書也不耽誤。」看他模樣乖巧,我忍不住擺出大姐姐姿態,「我外曾祖父年紀大了,田裡時常要幫忙,春塵姐姐既要伺候我娘,還要幫忙燒飯。」
「不然你在我家幫幫忙,我給你發工錢好不好?」
其實外曾祖父身子骨極好,家中燒飯也有專門的廚娘,但不這麼說話,我總覺得他不肯輕易答應。
他眼也不眨地看著我,忽然放下手裡的弓箭,跪在我腳邊,恭恭敬敬行了個拜禮。
「江巖一定好好學,好好幹。」
說完許久也不起身。
我扶起他:「等將來你當了大將軍,再慢慢和我道謝。」
9
雲溪村的日子過得很平靜。
我每日卯時初起身,有時和外曾祖父一起出門逛上一圈,聽他說些獻國近來發生的事,他再問我些見解,有時拿起農具和他一同下地。
卯時過半,便隨外曾祖父回府,同大家一起上課。
午時同娘,外曾祖父一同用飯,之後便是寫功課,讀些藏書。
這樣過了一月,忽有一夜春雨雷雷,青樾叔叔終於回來了。
他從馬車上扶下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接著便是一個笑呵呵的白發老翁。
外曾祖父見那老翁,立馬迎了上去:「葛兄,多年不見。」
接著對我說:「律安可聽說過葛神醫的大名?」
當然聽過,如今獻國太醫院都還盛傳他那些了不起的事跡呢。
外曾祖父請他來,一定是給娘治腿的。
「葛爺爺好!」我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葛神醫摸摸我的頭:「真乖,比我家這個叫人省心多了。」
「外曾祖父又說我壞話!」他身後的小姑娘聽見這話,立馬不樂意了。
但看見我對她笑,她的眼睛明顯更亮了。
「你是陽平侯家的漂亮姐姐,叫薛律安對不對?
「我叫楊照溪,是忠勇侯家的,隻比律安姐姐稍小些。」
她說話的語氣雀躍,拉著我不肯松手。
我知道忠勇侯府,卻沒聽過她名字,加上之前我也很少參加各種宴會,所以倒很驚奇,她如何知道我是誰。
她看懂了我的眼神,立馬解釋道:
「因為我和律安姐姐很像呀。
「都是嫡女,都不受疼愛,還有討厭的兄弟姐妹,都是受外曾祖父照拂,所以我才會特意留意姐姐你。
「姐姐長得真好看。」
她很活潑,說起話來也不含糊,和我見過的其他小孩完全不同。
「你這小話痨可算找到人說話了。」葛神醫摸著白胡須,打趣道。
「這孩子一點也不隨她娘,整日腦子裡想一出是一出。
「我這老頭子可跟不上。」
外曾祖父也笑:「你跟得上我這老頭子就行,走吧,已經給你備了酒菜。」
葛神醫搖頭:「你這老糊塗,還不帶我去看看長公主?誰急著和你喝酒?」
「好好好,這就去,這就去。」外曾祖父道,「還是葛兄耿直,哪像我。」
楊照溪拉著我跟在他們身後,一直不停地問我問題。
「律安姐姐,你家是哥哥姐姐還是弟弟妹妹?我家是弟弟妹妹。」
「律安姐姐,你會經常看天上的星星嗎?特別是天氣好的時候?」
「律安姐姐……」
我不覺得她煩,反倒覺得她有趣極了。
葛神醫給娘看腿時,楊照溪和我一同坐在門外,望著天上的月亮。
我有些緊張,害怕聽見不好的消息。
楊照溪眼也不眨地望著天空,目光渴求又柔和。
接著低頭和我說:「律安姐姐別擔心,我外曾祖父醫術高明,來的路上聽黑衣叔叔說過長公主的情況。」
「他說有救。」
她對我眨眨眼,忽然說道:「姐姐生得真好,龍章鳳姿,有帝王之相。」
她語氣篤定又平靜,完全不像是恭維。
我問道:「你會相人之術?」
她得意一笑:「對啊,自學成才。」
10
「就看了幾本書,也叫成才了?」葛神醫看完娘的腿,出門正巧聽見她的話。
楊照溪拉住他,說道:「本來就是,之前我和外曾祖父說的幾件事不都應驗了嗎?」
葛神醫笑她:「那是你運氣好,瞎貓撞上S耗子。」
外曾祖父看起來心情不錯,看這情況也來了興趣,便走上前問道:「照溪丫頭說的什麼事?」
葛神醫便說:
「之前遊歷,恰好碰上一樁命案,那縣令隻查出三人的嫌疑,卻實在不知誰是兇手,便求到我門前,要我幫幫忙。
「那好歹一家十幾口人命,我隻是個行醫的,哪裡敢胡說八道?
「誰知這丫頭,指著那家的兒子便說人是他毒S的。」
楊照溪一臉理所當然:
「那人眼白多,眼黑少,眼尾多褶皺,眼皮極厚,雙目無神,必定性情殘暴,喜惹是生非,撒謊成性。
「另外兩人雖有小人之相,卻不至於窮兇極惡。
「縣令問話時,另外兩人一人不敢抬頭,一人躲躲閃閃,隻有他故作鎮靜,顯然是有問題的。」
我很驚奇,她明明略小我些,卻能說出這番算命先生才會講的話。
還頭頭是道。
外曾祖父追問道:「結果呢?」
葛神醫說:「是那家兒子在外賭錢,輸了後家中父母不肯替他還錢,便起了歹心。另外兩人,一人是幫兇,一人目擊卻收了好處。」
「我是覺得這丫頭善察言觀色。」
楊照溪立馬反駁:「分明是他一臉兇相!再說了,不還有別的事嗎?」
我更好奇了:「還有什麼事?」
她拉著我的手,說道:「兩年前,我剛六歲,和外曾祖父到了一家富戶家中,給他家夫人看病。」
「那家養了七八個年紀相仿的姐姐。」
葛神醫也附和:「那家人一心想把女兒調教好,能得個高嫁。」
「對,但那幾個姐姐中,最有福相的,卻是處於中間,既不是最漂亮,也不受疼愛的那位。」楊照溪說。
「我和外曾祖父說,這一家子姐姐,隻有她能得高嫁,還過得極好。
「外曾祖父當時還笑我人小鬼大呢。」
「結果呢?」
葛神醫低頭笑:
「這事的確稀奇。
「我們趕來雲溪村的路上,又路過這家。
「這才得知,我們走後不久,這家的四姑娘就被饒邑貴族的小公子看上了。那小公子以命相逼,非她不娶。
「其他幾個姐妹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能如願。」
楊照溪繼續說:「她面豐有肉,眼清鼻正,能旺夫生貴子。」
「外曾祖父若不信,可瞧著吧。」
外曾祖父聽完他們說完這些話,忽然問道:「那你剛剛說律安姐姐什麼?」
她不含糊,直接道:「律安姐姐有帝王之相!」
葛神醫面上依然帶著笑,卻沉下語氣,說道:「照溪,以後這話少說,再有什麼私底下和你律安姐姐說就好。」
外曾祖父眼中帶笑,也對她說道:「你外曾祖父可要在老夫這裡住好一陣,你以後就得天天和你律安姐姐在一起了。」
她的注意力被轉移得很快,聽完這話就乖乖點頭,抱著我的手臂道:「那我可以和律安姐姐一起睡嗎?」
我點頭:「當然可以,你喜歡軟枕還是硬枕?」
她古靈精怪:「姐姐睡什麼我就睡什麼。」
「那你也可以和我一起上課了,你會種田嗎?我現在已經會用一些農具了,我可以教你。」我繼續道。
「不不不,我不要種田,不然律安姐姐教我釣魚吧?」她說,「我還沒自己釣起來魚過。」
我犯難:「可我也不會釣魚。」
外曾祖父和葛神醫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之下。
看著我們離去的背影。
11
日子一晃,很快便到了落雪的季節。
我娘的腿已經開始有知覺了。
葛神醫說,真能站起來,還得好幾年的時間,與常人無異是不可能的。
相比之前S氣沉沉的模樣,娘好了許多,已經願意時不時在院子裡坐坐,看我同青樾叔叔習武了。
楊照溪是個極其活潑的性子,和誰都能玩得來。
她的思維總和別人不一樣,天馬行空得很,和我們一起上課時,時不時就蹦跶出幾句叫人聽不懂的話。
平時上課也是時聽時不聽,有時捧著她那本學相術的書一整天,飯都能忘記吃。
但並不影響學堂裡的小伙伴們都很喜歡她。
一日清晨,我剛睡醒不久。
我在門口的長廊處搬了把小椅子,春塵姐姐替我燃起炭火。
這幾日外曾祖父出門了,各家也忙著串門走戶,學堂難得有了休息日。
漫天紛紛灑灑而下的瑩白,房檐處的白色漸厚,不遠處的枯黑的樹枝也掛上白色雪絨,時不時還會有如棉的飛雪落在我腳邊。
「小姐在等公主?」春塵姐姐給我披上一件厚氅,塞給我一個手爐,「今日府中有貴客來,公主怕是沒有時間陪您。」
我搖頭:「我知道娘有事,隻想看看雪罷了。」
「等照溪醒了,我和她一起去湖邊釣魚。」
前兩天徐盈語送了我兩竿她做的魚竿,正巧試試。
雲溪村不大,也沒什麼特別的景色,卻有一個極大的湖。
因為湖又圓又清,村民都叫它鏡湖。
大概因為這是饒邑附近村莊中難得的大湖了,便引來少許饒邑貴族把別院設置在這裡。